张少林《浣溪沙·油菜花》

暖日衣装皎月颜，山头不据向平川。铺陈璀璨接青天。

【资料图】

忍叫香浓随玉损，惟求籽实效珠圆。年年丰厚胜从前。

[点评]

《浣溪沙》虽属小令，仅42字，且具双调之格局。虽“历代词家使用极多”（《白香词谱》语），但章法极难布局，上下阕各三句，与七律相比，明显少了一个环节，“起承转合”在这里派不上用场。这些在词人看来似乎都不成问题。首先在上下阕的内容分布上，词人先写菜花，次写菜籽，以花为仲，以籽为伯，前后联属，浑然一体。其次在文辞敷衍上也有匠心独到之处。上阕一、二句，词人浓墨重彩描绘出油菜花皎洁灿烂之貌，漫山遍野之势，三句则顺水推舟，着力渲染。下阕一、二句严整工对，先抑后扬，一则道出油菜花香消玉损的惋惜之情，二则吐露期求油菜籽籽实珠圆的心声，三句跟进补充，完美出场。写到这里，我想起业内的一句戏语：“旧体诗词写作，犹如戴着镣铐跳舞”，而《浣溪沙》属快三、慢三之类：“嘣嚓嚓！嘣嚓嚓！”其难度最高。词人似乎找到了跳好这支舞曲的微妙之处：着力营造第一句，迅速属联第二句，跟进补充第三句，以此奏出完美之乐章。余揣摩，此乃《浣溪沙》谋篇布局之秘诀欤！

涂运桥《渔家傲·油菜花地采风》

碧野蓝天蜂蝶舞，春风漫卷黄金缕。花径深深逢老妪。传笑语，儿孙飞向高楼住。

不入群芳无所虑，甘为农户添财富。调味佳肴香远誉。闻锣鼓，谁家今又新娘娶。

[点评]

司空图在《诗品》中提到一种诗风为“实景”，这种诗“取语甚直，计思匪深”，其情状如“忽逢幽人，如见道心”；“情性所至，妙不自寻”，其表现如“遇之自天，泠然希音”。以此来评论涂运桥的《渔家傲·油菜花地采风》是不为过的。“碧野蓝天”，蜂萦蝶舞，“春风漫卷”，黄花铺地，实景“语语都在目前”（《人间词话》第七十八）。作者在采风过程中，寻花径，通深巷，“逢老妪”，闻笑语，看“儿孙飞向高楼住”，真乃任性天然，悠游自得。读到这里，读者自然而然想起杨万里的名句“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然而此时儿孙是入高楼，彼时黄蝶是入菜花，二者相映成趣，逗人玩味！

下阕前三句词人将拟人手法发挥得淋漓尽致：以“不入群芳无所虑”喻油菜花的普通平常，以“甘为农户添财富”喻油菜籽的经济价值，以“调味佳肴香远誉”喻菜籽油与人民生活的息息相关。然后笔锋一转，又回到“实景”的描述：“闻锣鼓，谁家今又新娘娶”。其实，并不真有如此蹊跷之巧遇，词人采风时碰上谁家娶媳妇的喜事了。况且，一般来讲农村办婚事多在秋收之后，自古就有“男女失时，不逮秋冬”的说法。但读者读到这里并不感到事情的突兀，这就是所谓“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见《沧浪诗话·诗辨之五》）的缘故吧！

潘泓《七律为荆门油菜花节咏油菜花》

帝苑杏桃仙苑李，春畴谁敢斗金黄。

芸薹已吮千家汗，蝶蕊惟储百日霜。

门第卑微何足虑，容颜灿烂未能忘。

粉身直为酬嘉节，报与人间别样香。

[点评]

首句从帝苑仙木落笔，欲有大书特书之势，二句却出其不意，急转直下：“春畴谁敢斗金黄”？“谁”字暗示出吟咏主体，且与首句呼应，“敢”字讴歌油菜花不畏强势之精神，“金黄”状写油菜花灿烂色彩。如果说首联是侧面烘托的话，颔联则是正面描写：“芸薹已吮千家汗，蝶蕊惟储百日霜。”此联属对严整，笔力稳健，非细致观察、深入思考，莫能为之。颈联再转，以“门第”、“容貌”二词将油菜花人格化，“卑微”不虑、姣好自谦，其品格可圈可点。尾联写油菜花“粉身”酬节、报答人间，极其切合题意，园满作结。

诗人善用动词，以此来凸显油菜花种种品质特点。“敢”字表现油菜花争奇斗艳景象，“吮”字侧面描写千家万户对油菜花的关爱付出，“储”字说明油菜花生长的周期与顽强，“虑”、“忘”、“酬”、“报”诸词，皆十分贴切、十分传情。

李渔说：“诗人对自然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人间词话》之一一八）圈内有戏言，称潘泓先生为原创诗词得奖专业户。“入乎其内，出乎其外”乃是潘君获奖之秘诀欤？

柯展翅《行香子·徜徉荆门油菜花海》

一望无涯，漠漠黄沙。原来是、油菜开花。流金溢彩，炫丽飞霞。看蝶儿舞，蜂儿戏，人儿夸。

指点横斜，放眼芳华。满田园、难觅微瑕。徜徉畦径，情趣交加。羡诗家韵，画家彩，农家娃。

[点评]

全词以“望”字开篇，望见的却是“黄沙”一片。“黄沙”是什么呢？“油菜花”！“黄沙”与“油菜花”有着巨大的反差，词人把二者拉在一起作比，似乎不可思议。但仔细一想也是——坡上、岭上、田畈上的油菜花，流光溢彩，璀璨夺目，真如阳光下戈壁滩的黄沙一般！我们不能不佩服词人敏锐的观察、丰富的联想。全词虽未着一“海”字，然油菜花海波澜壮阔之势毕现。词人继续望，以一个“看”字领出“蝶儿舞，蜂儿戏，人儿夸”三个排比句，而且是都带有爱慕意味儿化音的句子，极写场面的壮观、游人的兴奋，从而表达词人观摩荆门油菜花的美好情致，可谓妙笔生花。

下片仍然是视觉的追逐与享受。“指点横斜，放眼芳华。满田园、难觅微瑕。”此时此景，怎不叫词人“情趣交加”呢？徜徉花海之余，诗家们吟哦赋诗，画家们挥毫作画，娃儿们追逐嬉戏，一派太平盛世景象。读者随之享受完一次精神的大餐，情感的超脱，不亦说乎！

周启安《鹧鸪天·油菜花节感怀》

金海茫茫连碧穹，桃开阡陌闹桥东。彩云万顷迷仙境，红袖千层聚晓风。

天赐画，地增容，张张笑脸落花中。春歌羯鼓今时节，希冀年年梦不同。

[点评]

严羽在论及诗词作法时云：“对句好可得，结句好难得，发句好尤难得。”还说：“发端忌作举止，收拾贵在出场。”郭绍虞阐释“举止原指行动，此言忌作举止，当是不装模作样之意”。（见《沧浪诗话校释》第112—113页）读周启安《鹧鸪天·荆门油菜花节感怀》后深有感悟：这首词的成功很大程度决定于它的发句与结句。全阕以“金海茫茫连碧穹”开篇，看是寻常，却一语既出，意象全呈：油菜花铺满的荆楚大地，一望无际，犹如茫茫大海，且与碧天相连，何等壮观，何等气派!在这一广阔视域里，“桃开阡陌”如“红袖千层”，彩云铺展随晓风漫卷，众多意象纷纷植入，令人心旷神怡，目不暇接。

下阕以按鹧鸪天词谱规定的两个三字句承接，对偶工整，别开生面，且发人深省。省什么呢？“天赐画，地增容”，蕴涵的是“人添寿”之意，“张张笑脸落花中”正好作了回答。“春歌羯鼓”是“羯鼓催花”成语的化用。据唐·南卓《羯鼓录》载：唐玄宗喜好羯鼓，曾经在内庭击鼓，时値庭中杏花开放，唐玄宗为《春光好》一曲以娱。词人信手拈来，岂不恰到好处。为什么严羽说“收拾贵在出场”呢？你看：读到词的最后才知道以上种种意象竟是词人的一个“梦”，一个年年都要做的美梦！如此之梦，寄托了词人的多少祝福，多少期盼。难怪王国维老先生说“词人者，不失赤子之心者也”。（见《人间词话》第一O七则）

泉名《念奴娇·荆门油菜花》

看应浑似，有仙客、漫把真金抛掷。花满荆门春一带，遍抹明黄香漆。蜂唱新歌，蝶开彩翅，尽道何愁食？菜花如海，一时波涌村邑。　　

最羡春陌西头，谁家新妇，摄去无边色。点缀新家新日子，烂漫芳菲如蜜。雨里风中，阳光月影，妙相难齐说。陇中人笑：花涛换了香汁。

[点评]

念奴娇有仄韵格、平韵格之多体。本阕依元代萨都刺《石头城》词谱填写，为正体，苏轼《赤壁怀古》在句式上与之有较多出入，这点在阅读之前我们应该有所了解。下面试做小析。

李渔说：“词之关键，首在有别于诗固已。”还说：“诗有诗之腔调，曲有曲之腔调，诗之腔调宜古雅，曲之腔调宜近俗，词之腔调则在雅俗相和之间。”（均见李渔《窥词管见》）我以为这首词就达到了“雅俗相和”之境界，读来犹如倾听作者与乡俚对语，或曰听其孤芳自赏。词人善取曲中常用字，如“浑似”、“漫把”、“新日子”等等，巧妙嵌入，使词章充满生机；善用文言词语，如“尽道”、“波涌”、“陇中”等等，文雅别致，熠熠生辉；善于吸取当代语言，如“摄去”、“点缀”等等，新风扑面，摇曳多姿。由于精细打磨制作（李渔称之为“摹腔炼吻”），词章跌宕风雅，沁人肺腑，百读不厌，这是其一。

再者，本阕以入声为韵，其难度较大。因为入声字在湖北方言中已并入阳平、去声等等，只是少数地方、少数字音还保留“短促即收藏”的发音特点，记住这四百多个常用入声字是学习旧体诗词创作的一大难点。令人叹服的是作者对其了如指掌，选用《词林正韵》第十七部的入声字，随意调兵遣将，适得其所。上阕用“掷”“漆”“食”“邑”四韵，下阕用“色”“蜜”“述”“汁”四韵，皆有声有色，有板有眼。在内容铺陈上，撷取蜂唱蝶舞、波涌花漾、新妇新家、阳光月影等诸多意象，令人目不暇接，憧憬留恋。这是其二。

笠翁云：“作文之最乐者，莫如填词。”余亦为鹦鹉之舌：“阅读之最乐者，莫如读斯词也。”

陈为习《西江月·油菜花》

冬至萌生新绿，春来铺展金黄。一双蝴蝶竞迷茫：怎在菊花台上？

籽实断无华丽，熏风或有芳香。花魁托付卖油郎，幸福晶莹流淌。

[点评]

这是一首十分清新活泼的词，读来通晓畅达，琅琅上口。开篇从头说起，由冬而春，由绿而黄：冬至时油菜苗迎霜斗雪，一片新绿；立春后油菜花铺天盖地，大地金黄。“铺展”二字道出油菜花景的勃勃生机。这般景象，竟使蝴蝶迷茫，不知所向，怀疑自己是否又回到了菊花盛开的金秋时节。

“西江月”为双调，上下片相同，第一、二句均须用对仗。下阕中“籽实华丽”、“熏风芳香”已经对仗工整，且神形兼备，作者却又嵌入“断无”、“或有”一组虚词，融入个人感受，一则吐露油菜丰收给人们带来的喜悦，二则颂扬种菜人朴实无华的精神面貌，可谓匠心独到。第三句乃飞来之笔，词人由油菜花想到“花魁”，想到“卖油郎”,于是“花魁托付卖油郎”一语脱口而出，从而引进一个古老的爱情故事，表达一种良好的祝愿：“幸福晶莹流淌”！读来韵味悠长。

李渔说：“作词之家，当以‘一气如话’一语，认为四字金丹。‘一气’则少隔绝之痕，‘如话’则无隐晦之弊。”又说：“总是认定开首一句为主，第二句之材料，不用别寻，即在开首一句想出。如此相因而下，直至结尾，则不求‘一气’而自成‘一气’……此求‘一气’之方也。‘如话’则勿作文字做，并则勿填词做，竟作与人面谈；又勿作与文人面谈，而与妻孥臧获辈面谈……此求‘如话’之方也。”（《窥词管见》之十二）我读陈君之《西江月》亦有“一气如话”之感觉。

沈传和《咏菜花》

偏向西风凋百草，铺云织锦巧安排。

何须暖室盆中种，不慕名园坛上栽。

斗雪敢将千亩绿，迎春常送万花开。

粉身为遂农家愿，来岁依然情满怀。

[点评]

这是一首以拟人笔法写成的咏物好诗。表面写花，实则写千百万普普通通的劳动者，特别是农民。

开篇“偏向”二字就将油菜花拟人化了。在西风扫落叶的秋末冬初，油菜苗破土而出，茁壮生长，迅速成“铺云织锦”之势，此乃何等顽强、何等具有生命力。颈联继而铺陈，油菜苗不在暖室栽种，不做盆中名贵，这是何等志趣、何等情怀！大凡对人类要求甚少、条件甚低而回报甚多者，不论人与事物，皆令人敬仰。颔联异峰突起，写油菜花敢于迎风斗雪、迎春送暖，更是其高贵精神风貌之展现。尾联写油菜籽被碾成油，馈报农家，来年依然轮回，无悔无怨。这种自我牺牲精神又是何等高尚，何等伟大！“情”字一词可谓洞察全篇之诗眼：首联依情而发，颈颔由情升华，尾联以情作结。还是袁枚说得好，“须知有性情，便有格律，格律不在性情之外”(《随园诗话》之“诗在骨不在格”)。当然，这首充满激情的诗来源于诗人对农民兄弟的深情厚谊。

余新桂《题荆门油菜花节》

春风又是唤金黄，相约村姑披嫁妆。

乐得潺潺溪水笑，惹来阵阵百花芳。

桥边陇上蝶低舞，碧野蓝天鸟傲翔。

绾住彩霞收落玉，碾成银脂入琼浆。

[点评]

开篇将“春风”拟人，“唤”字引出一段故事、诸多情景。“金黄”暗指如缎似锦的春天景象。在这东风浩荡、春光明媚的大好时节，村姑盛装登场。继续往下看，会发现“村姑”一词并非实指，乃喻风姿灼灼之油菜花。颔颈两联，极力渲染村姑出嫁热闹场面：溪水欢笑、繁花盛开、蝴蝶飞舞、百鸟争鸣。此番景象当是油菜花节盛况写照。春天令人难忘，油菜花节多多亮点。

难能可贵之处在于尾联出彩。“彩霞”当指漫山遍野油菜花景，“落玉”当指圆润饱满油菜籽粒，一“绾”“一“收”，狂放豪迈，力透纸背。“碾成银脂入琼浆”，寥寥七字，概括出菜籽油生产、销售、消费的全过程，言简意赅，叫人拍案叫绝。

本文所引原作均见湖北省诗词学会编《情寄荆门油菜花》一书（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