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狄马加的长诗《大河》是一首歌颂黄河的辉煌之作。此诗以宏阔的视野、丰沛的情感、庄严且虔敬的语气,完成了对文明之源——黄河的想象与礼赞。如诗人西渡所说,这首诗展现了“一个复杂、丰富、多面相、多样态的黄河形象,具有交响乐一般的宏伟构造,色彩富丽,音效层次丰富”。或许著名作曲家郭文景也对此深有感触,才以如此快的速度将这首诗的纷繁意象化作万千音符,并与诸位艺术家一道,以音乐诗剧的形式,将其中蕴含的思想与精神扩展性地呈现出来。
作为彝族诗人,吉狄马加背靠自身的彝族文化传统,他的诗包含对民族、文化、语言等问题的综合处理,具有超验的神秘色彩和史诗般的优秀品格。长诗《大河》的开篇便这样写道:“在更高的地方,雪的反光/沉落于时间的深处,那是诸神的/圣殿,肃穆而整齐的合唱/回响在黄金一般隐匿的额骨”。吉狄马加用明净且劲道十足的语言,书写大河诞生之初的神圣。在乐曲与舞美的加持下,这种肃穆、崇高的创世氛围显得更为浓郁,也更易触人心弦。彝族史诗《勒俄特依》的创世想象,被嵌入到黄河的发源与流动中,“雪族十二子”立于雪山之巅,不仅隐喻生命与文明的延续,展示万物之生长,也提醒着“灵肉彼此相依”,给出万物同源的珍贵教诲。信奉万物有灵的彝族儿女,更愿意在原初的混沌与晦暗中聆听世界的密语,更愿意满怀感恩地赞美生命,讴歌那种把人与自然统合起来的原始力量。于是在吉狄马加的诗中,最初的一滴水携带着生殖的热力、万物的呼吸从高山涌入陆地,这滴水正如“天籁之乐的第一个音符”、“创世者说出的第一个词”,象征生命的开端、文明的肇始,也象征尚未命名、充满生机与可能的广阔之境。吉狄马加反复述说大河被命名之前的“空白”,那个原初的入口,一如被深雪覆盖的高山隐匿着祖灵与寂静、秘密与梦想。在此,生命与语言呈现出一种同构的状态,就像耿占春在《隐喻》一书中所说的那样:“语词最初原本隐隐地指示着两种基本存在:人和自然。”诗人亦是创世者,吉狄马加正以古朴动人的诗行抵御现代语言的虚伪与矫饰——“唯有母语的不确定能抵达清澈之地”。在黄河的源头,在一滴水的清洁与光明中,被埋葬的词语必定持续地发出声音。而诗剧中穿插的打击乐,恰好以复沓、回环的方式,将诗歌与音乐最本源的节奏展演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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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头之水既凝结着与自然最为亲近、最为幽暗神秘的古老传统,也以其清澈、纯净的特质容纳、滋养着不同种族的文明。彝族史诗《勒俄特依》早已给出重要的启示:无论是人、植物还是动物,皆从白雪之中诞生,拥有共同的母亲。吉狄马加的诗虽植根于彝族文化的传统,却始终具有开放的胸襟,关心人类的共同命运,寻求人类的普遍价值。以母亲形象被反复吟哦、赞美的黄河,“磁铁”一般地凝聚着不同族群的血液与心灵。她以奔涌、壮丽的姿态跨越高山与平原,哺育集体的记忆,民族的记忆,人类的记忆——
或许,这就是东方文明至高点的冠冕
作为罗盘和磁铁最中心的红色部分
凭借包容异质的力量,打开铁的褶皱
在离你最近的地方,那些不同的族群
认同共生,对抗分离,守护传统
当河流汇向大海,汇入无边无际的自由,暗物质的光束投射在涌动的波涛,婉转的琴音悠然而至。诗剧以这样的方式营造出宽广又温暖的情感空间,力量的比照和碰撞,恰如其分地传递出诗行内里的精神。在大海堆积着阴影与褶皱,显示出磅礴的生命力与史诗般的气魄时,那原初的一滴水,那微小近乎看不见的生命,再次得到了诗人的深情召唤:
哦大海!在这样的时刻,多么重要!
你是不是也呼唤过那最初的一滴水
是不是也听见了那天籁之乐的第一个音符
是不是也知道了创世者说出的第一个词!
充满激情的海之问,是对自由与光荣的咏赞,也是对共同源头的再次追溯。诗歌与音乐、舞蹈同源同气,语言与人的命运紧密联结,对第一滴水、第一个音符、第一个词的呼唤,体现了在更广阔的世界里追求、守护同一性的努力。吉狄马加置身于汉语写作的场域,他所面临的写作困境如评论家颜炼军所说,是如何在现代化的危机中,用非母语的写作命名抒情主体承担的文化蜕变之痛。而《大河》这首诗,借由对黄河诞生与流动的想象和赞颂,尤其是对水之源头的书写,找到了最接近祖先,也最接近母语精神的清澈之地。吉狄马加以内心的纯净召唤词语天然的力量,召唤那些未被现代性侵蚀过的冰雪,那被遗忘的初始与最神秘的事物。在这里,“一代又一代名不虚传的歌手”用不同的声调吟唱世界,没有杀戮和战争,只有被共同的母亲所养护的凝聚在一起的心灵。恢弘博大的音乐剧舞台,以更具象、更丰富的方式传达着这种认同共生、守护传统的愿望。而不同媒介的互文与交融,既使诗歌的张力和内在精神得到拓展和强化,其本身也象征着一种和谐共生的美好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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