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鲜明:如同一座建筑的门和窗——《暗风景》后记/创作谈:我与梦幻叙事

2023-08-28 11:11:12 来源:中国诗歌网

暗、风景、魔界、幻乡、肉搏、江湖、对应,这七个词,构成诗集《暗风景》的思维导图。如同一座建筑的门和窗,打开它,内里的风景和奥秘一览无余。

对了,窥视。是我主动邀请你窥视,就像建筑设计师带你沿着隐秘的通道走向一个个幽暗的房间,一边走一边说:“跟我来,跟我来。”这一次,你遇到的是这样一位诗人:他把自己的心捧在手里,并且翻开给你看。


(资料图)

暗,不公开的,隐藏不露的。这个词用来形容什么东西最合适?呃,是灵魂吧。

有一个时期,晨光总是令我焦虑甚至惶恐,至少是沮丧。白昼意味着忙乱、挣扎、劳累和惶然,而暮色,却让我如释重负,那种踏实、轻松、解脱和安全的感觉,就像老鼠找到了自己的洞穴。

这种经历使我认定:暗,是灵魂的色调;夜,是灵魂之巢。

一百三十英里以上的天空是黑色的,宇宙是黑暗的。那么,人的内宇宙——心灵——其底色即使不是纯黑的,至少也是暗的。荣格认为,黑暗在控制着人,因为人自己就是黑暗的一部分。

我的许多诗都是我在夜半梦醒时写下的,有的甚至直接来自梦境。写诗的时候,正是我的灵魂与心魔搏斗的时刻,刀光剑影,乌烟瘴气。这时候,天色是暗的,我的心是暗的,世界也是暗的。甚至,连梦魇也都是暗的。

暗,是内倾的姿态,它指向深度和厚度,通向心灵的秘境。只有在暗昧的状态下,人才能直面自己的灵魂,才能进入精神世界。

以黑暗撞击心灵,碰出的火光,足以照亮灵魂。

风景

风景,在这里指的是:现代人的内心境况。它包括焦虑、挣扎、分裂、孤独、痛苦、忧伤、惶惑、惊恐、逃避等,以及由此而引发的呼号、呐喊、呻吟;它还包括冥思、幻想、梦境,以及由此构建的玄幻之境和虚拟世界。

这种内在风景,是以灵魂为主角的纪录片,即使涉及外部世界,也是经过心灵折射已然变形的镜像和陌生化的世界。

展现这些,是令人尴尬甚至痛苦的事情。幸而,如此的不堪并非诗人所独有,它是现代社会每个人都在经历或可能经历的,所以你的叹息,不仅仅为可怜的诗人,也为自己。

这些风景,多像——哦,本来就是——梦魇。有诗人说过:诗,就是我让它醒着的梦。

魔界

终于找到了那个令我的灵魂世界动荡不安的“肇事者”。

我叫他“魔”——心魔;有时候,我叫他“神”——我的神。

“魔”,是人的对手。吊诡的是,他恰恰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生下了这个“魔”。

“魔”,引诱我,骚扰我,挡在我前行的路上。我不能无视他,也无法绕开他,不得不与之斗争。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是:我与他达成某种和解,让他接受我的立场,或者是我接受他的立场。

人“魔”之间的战争和谈判,就是内心的挣扎。把这个过程记录下来,把人“魔”对话——包括人对“魔”的乞求、祷告、斥骂、警告等等——记录下来,呈现的就是人“魔”莫辨、“神魔”莫辨的世界。这就是“魔界”。

“魔界”,在人的心里。

有时候,诗,就是灵魂的挣扎、抽搐和哭泣。

幻乡

此“乡”在何处?

它不在现实世界,却又非无何有之乡。它是影子,是我们甩不掉的尾巴。

它部分来自记忆,有点像故乡,却不能完全对应。

它来自梦境,却也不完全是梦。

对了,这是一个超现实的世界。

幻,是灵魂的魔法。这是一口深潭,折射这个世界,生成一个又一个变幻莫测的幻像,就像涟漪中的影像。

恰恰是幻,敲碎世界的外壳,以其残片拼接出一个全新、别样的世界。

这个世界,幻而不虚。它被情托着,终于没有堕入虚无。

幻乡,虽在心里,却终究还在人间。

肉搏

这一次,更直截了当,不是人与“魔”的争吵和搏斗,干脆是自己与自己的缠斗——一个人的肉搏。

原来,自己是自己的敌人。

太荒谬了——自己撕扯自己,自己抽打自己。

太残酷了——宛若一系列恐怖片,充斥着欲望、厮杀、争夺和背叛;而且是在自己体内,那是器官之间的战争,只要活着,这战争就永无休止。

这不是意外事故,而是宿命。

灵魂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可他又能怎样?

哨声,哨声,他想叫停,可谁又会听他的?原来,是人性在捣鬼。

谁看到这些,谁就是不幸的。

记录下这一切,算是证词,却不知道要控诉谁。

江湖

世界即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人在江湖。一个人是一个江湖。江湖在江湖之上,江湖之上还是江湖。你的道路,就是你的江湖。

江湖套着江湖,江湖推动江湖,江湖拽着江湖。江湖里盛满恩怨,恩怨就是江湖。

兄弟就是江湖。

江湖可能成为黑洞。江湖吞噬江湖,江湖离不开江湖。

江湖,在你我之间。你是我的江湖,我是你的江湖。

对应

到了知天命的年龄,我已习惯于冥想。一旦进入这个状态,我就恍惚起来,觉得人与物之间其实是可以彼此进入、互相支撑的,甚至可以相互对换、替代。这是一种切实的对应关系,而不是比喻。

物是人的对应。

人是物的对应。

物是物的对应。

人是人的对应。

莫非真的万物有灵?

原来,世界是一个万物对应的道场。对应,是一场游戏。游戏的规则是,以想象和幻觉为手段,在人与物之间建立新秩序。在这个游戏中,现实世界既有的秩序被颠覆,逻辑失灵,一切都以出乎意料的方式被重新组合。于是,世界就成了一个变幻不定的魔方,世界变得好玩了。

好玩是好玩,但每当我看到自己——也就是我的灵魂——在物的面前低三下四,就突然为自己,也为人类,不好意思起来。我不断地反思:是在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

我把这个问题交给诗歌。诗歌一脸的无辜:“问你的心吧。”

心说:“问你的胃吧。”

这时,欲望站出来发言了:“哈哈,这又是一场对应!”

创作谈:我与梦幻叙事

文 |张鲜明

我有意识地记录梦境,是从1997年开始的。

记得那一年七月,我一连做了许多奇怪而极具象征意味的梦,甚至在梦中作诗。我曾经梦见我在高高的悬崖上迎风而立,蓝色天幕上像瀑布那样流淌着一首诗歌。我一边大声朗诵一边暗自惊叹:“如此极具现代感的、伟大的诗歌,不是我所能写出来的,也绝非人间之作,它只能是上天所赐!”在梦中,我能记住诗中的每一个句子,醒来之后,我的脑子里却只剩下几个词语;仅仅是这几个词语,也足以让我震惊不已。我还梦到过,在我所居住的那个只有九平方米的小屋里,波德莱尔变成一头巨大的公牛发疯似的追我,他用尖刀一样的犄角划开了我的身体,一堆甜腻腻的铅字从我的胸腔流出……醒来,我来不及开灯,抓起笔在纸片上飞速地写着,为的是尽可能多地留住梦的细节。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床头总是放着纸和笔,以及录音机,只要是做了有意思的梦,哪怕是在深更半夜,我也会立即起身将它记录下来。当时,我根本没有把这些文本当作文学作品看待,所以,在记梦的时候,用的是“自动写作法”,无须考虑结构、主题,而是让梦境自动呈现,仿佛是梦化作文字流淌了出来,我只是把它收集并存储下来而已。那是一种入魔般的、自由而酣畅的写作体验。我忠实于梦中的现实,不放过任何场景和细节,也不对梦境进行任何修改和加工。

那些记梦的文字,有一部分被我转化成了超现实主义诗歌;还有更多的篇章和片断则存放在我的电脑里,渐渐地被遗忘了。2016年的一天,当我偶然打开电脑中的一个文档,匆匆一瞥那些记梦的文字,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是我曾经做过的梦吗?它们是那样的神奇、怪异和荒诞!更让我吃惊的是,这些梦,竟然有如此丰富的隐喻性和深刻的启示性!我被这些记梦的文字深深地吸引着,一遍一遍地读下去,每一次阅读都感到惊悚、刺激和新鲜,并产生无限的联想。我想,如果把它们原汁原味地整理出来,岂不是很好的文学作品吗?于是,我从众多的记梦文字中整理出了100多个相对完整的篇章,以《寐语》为总标题发表在《大家》杂志上,之后又出版了单行本。

一些文学批评家和作家朋友给我提出建议,认为可以对潜意识这个文学富矿进行深入勘探和开掘,增强文体意识,由单纯的记录上升为一种创作行为,将原本素材性质的记梦文字转化为更加典型的文学作品。我部分地采纳了他们的建议。此后,我依然坚持原原本本地记梦,但在形成文本的时候,对原始的记梦文字进行一定的加工,祛除其中过于芜杂和旁枝斜出的情节,凸显故事和场景的连贯性、完整性,丰富、强化甚至放大某些细节,使梦的主体意象和隐喻性得以彰显。至此,我从“记录”转向“创作”,自觉地将梦——潜意识——作为文学的一个题材领域,并提出了“梦幻叙事”的概念。

此后,我的创作就集中在了梦幻叙事这个方向上。几年之后,就有了《信使的咒语》这部以梦幻为题材的作品集。

编辑:张永锦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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