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与修辞讨论小辑 | 伯竑桥:人工智能时代,“修行”何以可能

2023-08-24 10:16:45 来源:中国诗歌网

谈到“修辞与修行,文本与人本”这个话题,我有一个念头:谁在修行?修行的主体是谁呢?修行的前提必然需要修行者的主体性完整,哪怕面临崭新的ChatGPT、大数据投喂下的深度学习、AI写诗等陌生的语境。

因而,需要回答一个问题:人工智能时代,谁是主体?AI还是人类?我的主观认识是,人类主体正在不断被砸碎,然而也只有不断被砸碎之后,那些慢慢回归于自己的东西,才构成写作者真正的主体。其实,人工智能的影响对人文领域尤其是文学来说,与其说是一场急遽的迎面冲撞,不如说是一次漫长而无所不在的艰难的“过程”。人类作家与人工智能往后大概会相互投喂、相互启发,这便是未来将会发生的,人类与其创造物之间,这两大写作主体之间主体性的争夺。丧失主体性的那一方,面临着“被书写”,而与真正原创的书写能力无缘。事实上,这样的写作主体性的争夺在过往人类历史的内部也频频发生过,它乃阶层之间、性别之间、国族之间围绕书写权利而不断推拉的太极。

2023年2月以来,在ChatGPT的冲击下,作为年轻的写作者,我在不同场合和同辈朋友们探讨过一个可能性:当AI的学习速度远高于人类通过代际更迭推动的知识体系更新以后,便只有真正的生命体验是唯一区别于人类艺术和AI产品的那条线。尽管可以在一首诗里像模像样地使用多个成熟的诗歌意象,甚至于语调和姿态都显得拟真,然而站在人类的角度来看,AI并未活过,而没有生命体验灌注其中的艺术品,便颠覆了艺术品的定义,成为一个需要再定义的新东西。假如,艺术的最后一环,也即“接受”,依然是落在人之中,也就是说,暂且不是由人工智能来接管我们的审美体系的话,那具备人类生命体验的诗依然会是未来真正值得进入的“游戏”。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人工智能时代和“游戏”时代,是同一种大气候的两面,它们通过一种极强的可重复性工作和名为“学习”的数据操演,直袭人类引以为傲的精神世界,导致了“人”这一主体边界的空前模糊,接着,在尝试爆破人类中心主义之后,把过去中外经典文学所持守的美与善都消解掉了。如果说百年前本雅明谈论的“机械复制时代”是1.0版本,对文学与艺术来说它同时伴随着良性的、敞开着的可能性,那么“人工智能时代”与“游戏”并轨的当下则是10.0版本,对文学之岸来说,是一次指数级别的水位上涨,它这样双管齐下:一方面人工智能通过超强的模仿、学习、计算能力腾空了人类的“经验”(experience),人类经验从一种文明维度的独特传承物,下降为投喂给AI的数据;另一方面,取消痛苦也取消意义的“游戏”自身有轻盈的光彩,它通过对写作主体即写作者的驯服,实现了文学写作目的之改换,而写作行为,从近代康德式的“通过理性为自我奠基”,再到现代加缪存在主义式的“以行为本身为意义”,今天正朝“以可能性为游戏”的方向趋近。

“游戏”和“游戏学”是近几年文化研究领域的显学之一,但我所意指的“游戏”和赫伊津哈的概念不同,我也并不是从青年博士生的身份讨论游戏学这个概念,而是站在一位出生在1997年的年轻写作者的立场上感受我们成长的这一崭新时代的“游戏”特征。这样的话,“游戏”就不全是一个施加给研究对象的人类学设定,也不全是切入文化脉络的方法和视角——对出生于1990年代中后期的人来说,“游戏”是一个内生(immanence)而非临在(atpresent)的人生参数,这和我们这批人的生命体验有关系。

欧阳江河老师已经极敏锐地谈到了“现代”(Modern)和“当代”(Contemporary)概念之间巨大的差异,其实,“现代人”和“当代人”之间的一些不同特征,也分别在我们两代人身上体现,这便构成了汉语诗歌中两代写作主体的差异问题。有时候,就文学而言,理论的招数有时显得只是个掩护,不同的修辞路径、美学趣味的分歧,则近似信仰的分歧,而选择“信什么”,根源在于各人此前的生命感受到了什么,鲜有道理可讲。

“感受”是“理念”这块巧克力里再怎么加热也不融化的榛仁,所以我一边会深度赞同李少君老师所说的“人诗互证,让诗人可以成立”这种理想状况,深度赞同欧阳江河老师说的“现代性规定好了问题和答案”这个观点,却一边空前地为自己的存在处境感到艰难。我们这一代90后的诗人,眼下所处的时代语境也好,文学语境也好,其实都不再是1980年代的环境,这意味着要做到“自由野蛮生长”的状态反而比当时困难,因为我们本身就成长于各种现代性的制度纷纷确立的时代中。应该说,从今年2月份之后,ChatGPT这种高级的交谈式的AI,可能会成为一种思维上的制度,往后我们作为创造者,不论交谈、写作,还是发表,都会感到一个巨大的阴影存在,那就是人工智能。它会成为这个领域的新的思维制度,它从新闻事件蜕变为存在之语境而内置在我们颅内,预先审查着一切文学家的原创力,问着,你即将写的或说的这些。这些花样繁多的既成制度,像铁栅栏一样横竖分割着精神的空间,如果“修行”的确是必要的,那么眼下作为“修行”主体的年轻诗人们在极富破碎感的存在状态里,纷纷向修辞逃逸也就不难理解,也不忍追问什么了。

在当下,似乎不可避免地,一旦试图“修行”些什么,就已经显得笨重了,由此发现人工智能笼罩下的游戏时代之美学与趣味不符。年轻的时候大家都想要酷一点,想要被喜欢认可,理想的状态是找到一个途径,让写作者的“修行”更酷一些,那么慢慢地,无需提倡也会有跟随者来这样做了。

话说回来,在过早制度化的这种“平静”格局里,我期待那么一两个强力者出现,修复我们刚刚讨论的这种一代人主体中的轻飘感,他(她)可以暂时拿不出文本上堪称伟大的东西,但是我希望他(她)能够如同1980年代骆一禾那样,有人格上向四周的感染,有向下的锚定、向上建设的意志。所以今天我探讨的更多是诗人主体性的一些问题。

最后,程光炜老师对1950年代的萧也牧的论述,使我深受启发。至少我比昨天更加相信一点,那便是,写作者和研究者最终不竭的志趣所在,必然仅仅与自己的生命体验有关,他遭遇什么,是奇迹还是不安,那就会分辨什么样的声音,追寻什么样的提问;他所处怎样的时代,就会把自己的痛苦朝向哪里。在人工智能抽空“经验”后,与单纯的经验不同的“生命体验”便是富集最多可能性的东西。试看,年轻的诗人,他是口渴的旅人,站在崭新时代的十字路口,但愿这新语境带来的不是立足之地的坍毁,而是叶片上的朝露盈徊。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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