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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文龙兄新作《青涩集》，迫不及待翻开品读，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文龙兄是我多年朋友兼前同事，我们曾一起在报社奋斗了整个青春，因此对他比较了解。总体而言，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初次接触感觉有些冷，但相处久了，就会觉得他很有想法，言谈也比较幽默，经常有一些令人叫绝的警句。他一直有着文学梦，这是与我们最大的不同之处。我也喜欢文学，但我绝不会为了文学而放弃快乐和自由。但文龙兄不同。印象中，他早就有出书打算，但奇怪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诗集杳无音讯。我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但我知道，他不会放弃，因此也没有多问。果不其然，在他46岁之际，首本诗集《青涩集》终于出版了。无论好坏，都是值得庆贺的。也因为上述缘故，我看《青涩集》就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1我不太懂诗，虽然偶尔也写打油诗，属于玩票性质，从来没想到发表，更没想到结集出版。因此，让我来谈《青涩集》，颇有些赶鸭子上架之感。然而，文龙兄告诉我，不写诗不等于不能谈诗论诗，只要有诗心在，诗歌其实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我读《青涩集》，可能是文龙兄早年作品的缘故，每一首诗都显得平实、简洁，当然也有一些长诗，我暂时还没能品出其中深意来，但他绝大部分的短诗，都平易近人，虽说不至于那么惊艳、震撼，但总体给人一种轻巧、空灵的感觉，引人遐思，给人启迪。除了部分长诗，我简单地把《青涩集》中的诗作按照表现内容分为亲情、爱情和乡情三类。当然，也有一部分不在这三类之列，因此我先讲讲其他类别的诗，就拿《夜耕》为例——烛光铸造出一个高大漆黑的影像夜沉寂新生的月粉饰冬的萧条一只疲惫的书虫以酸涩的笔触叩击缪斯的殿堂蹒跚在灵与梦的荒野丛生的记忆牵引沉重的犁铧翻开那些苦难的日子冥冥中有几滴泪滴落在木材与墨汁的混合物上心中背负锈迹斑斑的钱币泪光中母亲佝偻的身影屹立成一座亘古不变的丰碑钢铁的物质慢慢充斥膨胀的血液昔日的故事再次叛逃出贫瘠的头颅奔涌无数伤逝的蹉跎我仿佛听见大地扭动的身躯我也看到夸父追日的浩叹——在这漆黑的夜晚在这如豆的烛光下谁，将举起寒光闪闪的圣剑谁，将是唯一黄袍加身的王从创作年代看，这首诗作于文龙兄19岁-20岁之间。不同于其他诗歌，这首诗的创作横跨了近半年时间，短短22行诗，何以耗费如此多的时间？我不得而知。但通过诗歌的品读，我想大家应该可以看出作者当时的心境、困境以及抱负。相对而言，这首诗不难理解，几乎不用解读，写的是作者暗夜秉烛写作的景象。联想起我当年读大学时，夜夜看录像、打游戏，要不就是花前月下、奔跑在操场上，能伏案写作，却是少之又少的。我想，这里面也可能暗含作者当时的困境，没条件像我这般洒脱，也可能潜伏着作者伟大的抱负。总而言之，我愿把这首小诗看做《青涩集》的宣言，看做文龙兄的一个创作态度。2人的一生，总是与情字纠缠不清，亲情、友情、乡情、爱情，每一种情，都让人无法割舍，让人愁肠百结，又让人温暖如春。在《青涩集》中，每首诗都是一种情感的宣泄和表达，因此我敢断言，世界上没有一首舍弃了情感的诗歌。但如果想要把《青涩集》中的诗作按照亲情、友情、爱情简单地分类，也有些力不从心。实际上，每一首诗中都包含着作者复杂而多变的情感，不可能单独分开而谈论。但我既然在前文说了关于情感的分类，就权且勉为其难，做个大致的分类吧。第一类是乡情。在这类诗歌中，文龙兄以自己的童年、故乡入诗，写得温暖、空灵，让人身临其境。这些诗有一个不太显著的特征，就是往往以回忆为主线，大幅度的时空转换，以表现诗人澎湃的激情。还有一个就是，末尾一两句往往宕开一笔，令人叫绝。以《归》为例——妈妈，我回来了妈妈正一丝不苟的切萝卜哥黑着脸提起水桶走进暮色里弟弟还在哭泣弟弟的背弯得像只龙虾他被地下的蚯蚓咬伤了脚夜像只黑色的大鸟倏的飞上窗棂弟弟止住了哭泣去点那只煤油灯妈，我们的老师多好看呀妈，老师说再不买书就不是好孩子妈……爸呢，怎么没见爸呢?爸去了远方了于是我走上孤独的稻场孤独地等爸爸回来诗作以一名小孩的口吻，描写了一个放学回家的场景。可以想见，暮色降临，农村的夜晚总是来得突兀而又安静。孩子放学回家，母亲正在切萝卜做饭，哥哥提桶去取水，弟弟则在哭泣。他为何哭泣？没说，只说他的背弯得像龙虾，是因为用力哭泣、因为痛苦，还是因为饥饿？诗人没有回答，而是宕开一笔，猜测：弟弟哭可能是被蚯蚓咬伤了脚，令人忍俊不禁，又充满了童趣和黑色幽默。夜黑下来，诗歌切入正题。新学期开学，漂亮的新老师提醒大家要交学费了。孩子没有明说，只是重复老师的话：再不买书就不是好孩子。可见，孩子的家境并不好，可能连学费也难以凑齐。这个，孩子是心有察觉的，但不交学费就没有新书，没有书怎么上学？这是孩子的逻辑。作为母亲呢？母亲回应以沉默。家徒四壁、没钱缴费，这时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敏感的孩子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他喊一声，妈（以为母亲没听见），随即话锋一转，问：爸呢，怎么没见爸呢？从而巧妙地化解了母亲的尴尬。每次读到这一句，我的心口就一阵疼痛。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很难理解，文龙兄对孩子的心理会把握得如此细致入微。果然，孩子转变话锋，给了母亲纾解的机会。“爸去了远方了。”她如释重负般回答。去了远方，到底是去了哪里？外出打工，还是离家出走，抑或遭遇意外？诗中没有答案。孩子也没有追问，他“走上孤独的稻场/孤独地等爸爸回来”，他能等到父亲的归来吗？据说，这首《归》获得了第三届“东方杯”全国诗歌大赛银奖，并被收录《中国诗典》。我认为，这是它应该得到的。再比如这首《棉花田》——墨绿的叶片幽冷的反光这些我都再熟悉不过我不用看就知道它们藏身何处伸出手指轻轻一捏它柔弱的身躯光滑冰冷一股墨绿的汁液滴在叶片上叶片报我以微风中的颤动这场杀戮惨不忍睹拼命繁殖是它们唯一的抗争但烈日作证贫穷是我们唯一的猎枪诗作创作于文龙兄20岁时，应该是他大二暑假期间。《棉花田》描述了诗人在棉花田捉虫子的场景。“墨绿的叶片，幽冷的反光”，棉花很茁壮、阳光热辣，“伸出手指轻轻一捏/它柔弱的身躯光滑冰冷/一股墨绿的汁液滴在叶片上/叶片报我以微风中的颤动”，捉住虫子后用手捏死，血腥残酷的杀戮，被冷静地呈现。然而，比杀戮更残酷的是贫穷，棉花虫拼命繁殖，以反抗人类的杀戮，但贫穷把人类逼到墙脚，不反抗则等死，只好拿起“猎枪”。这首短诗很直白，叙述也很冷静，但平和的文字下面，却潜伏着强烈的情感。我想，有过农村生活经历的人，应该都会有些共鸣吧。3对于亲情的反复吟诵，是《青涩集》的一大特色，可能这些诗作创作之时，正是文龙兄遭遇家庭变故的时期。因此，很多诗篇展现了他对于生死、对于父母的复杂感情。比如这首《想起死亡》——惨绿的太阳升起来了鲜红的树叶还在滴血，滴答滴答蜡黄的天空没有一朵黑色的云我飘像一具风干的鸟瘦长的目光不停地寻找一根稻草闪电般刺痛全身的细胞诗人进入一个异世界，可能是疼痛的边缘，也可能是饥饿的深渊。在这里，司空见惯的事物变得陌生，甚至有些狰狞。太阳是惨绿的，树叶像鲜血一样红，天空蜡黄，云朵是黑色的。这样的异化，实则是诗人心灵的反射。试想，如果我们任何人，身处这样一个世界，身体像“风干的鸟”，目光“瘦长”，在寻找什么？诗人没说。但一根稻草，却“闪电般刺痛全身的细胞”，这个显然不仅仅是普通的稻草，是救赎的稻草吗？还是压死的稻草？诗人没有回答。也许有千百种答案，但都潜藏在诗外，潜藏在万千读者的心中。再比如《村口》——是谁在千里之外遥望村口谁还在寒风中挥舞着双臂迷蒙的眼前，是母亲的笑脸心中渴望着叶落归根的向往在困苦的生活中坚强做人在即将飞翔时回望村口你送走希望迎来悲伤诗人用千里之距的回望，用“叶落归根”、“即将飞翔”的反差，表达了对于母亲的眷恋和怀念。“你送走希望，迎来悲伤”，初看不甚懂，细细思量，大概是诗人在埋怨母亲“把孩子送出农门，自己却英年早逝，留给孩子无尽的悲伤”，令人不忍淬读。再比如《西海固，拾起童年的记忆》——云朵白得象大海里的一群羔羊孩子在田野中寻找也看到了羊群吃草的温柔也看到了父亲挥汗如雨的淋漓西海固的树木有些苍老那破旧的小屋是孩子的天堂他不知道贫穷是什么他仅仅从母亲的眼神中感到一种怯怯的敬畏与恐惧孩子害怕什么那牧草深处放羊的孩子他的世界是天堂直到许多年后他站在长满荒草的父母坟前突然感到天堂的遥远既是一首缅怀童年的田园牧歌式吟唱，也是一首写给父母的荡气回肠的挽歌。最后再来说说爱情。基于上述缘由，文龙兄的爱情诗都显得哀婉、凄切、苍凉。这种基调一直到2013年之后，才有所改观，此时的文龙兄已成家立业，那种孤寂、苦闷的心境自然有所改观。比如这首《询问爱情》——月色沉重这纯洁而又明亮的月光你的爱是一只飞鸟扑的飞向远方等待的心中便有一种暴雪的凛冽窗外雪花洋洋洒洒淹没村庄淹没道路淹没行人能淹没那双期盼的眼神么诗很短，但通过短短7行诗，我想我能够理解，当年的文龙兄是何等的孤寂，何等的悲凉，这种孤寂和悲凉不仅仅体现在爱情上，更体现在他对人生、对现实社会的深刻洞察之上。好在，这种孤寂和悲凉在2013年迎来改观。他的爱情诗以“想你的三十三种方式”集中呈现，已然不是那个沉默、悲苦的小孩。这在《青涩集》的后半部分有充分展示，不再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