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欣桐，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博士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当代文学史、当代作家作品批评，学术作品见《文学评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文艺争鸣》等刊物。

台风来了

海的道路坎坷，它银质的惊慌

(相关资料图)

像通货膨胀的星期天

早已无法把肉体电压的落差输送到边穷山区

它说，我唯一的遗憾是不够出名

一代代，一生，学习摔倒又爬起的软骨波浪

凝聚海平面

但台风来了，激荡它心灵流亡的小松鼠

迎接一个个漂流瓶的岛屿

居无定所反而无所畏惧

这难道是所谓的死亡真理的戏剧

在受难日到来时看清嘴里是否含有金钥匙

容器都是一样的

盛放高贵的，不能让其卑微

眼泪的花朵也决不会一跃为苍鹰

闻一闻

让出售的灯塔奔赴故乡

重新灼亮面目全非的蜜罐命运

2021.5.4舟山

导读：诗歌的神奇魔力之一，是其能够将宏阔的无限时间经验浓缩于有限的物象之中。这首《台风来了》在平常之物中看见了属于人类的当下性和连绵不绝又变动不居的永恒生命。“通货膨胀的星期天”和“边穷山区”这一组带有资本主义现代性的贫富意象，呈现了西美尔对于用金钱点染的现代社会的无奈，“在奔流不息的金钱溪流中，所有的事物都以相等的重力飘荡”，在这取消了神性和灵魂的时刻，人类只能是一代又一代“软骨波浪”，无力抗拒。诗人朱涛仿佛有一双可以穿透时间帘幕的眼睛，看清了无数人彼此无涉却又无比相似的无奈命运，可是，恰恰在这一点上，他又显示出了乐观主义的一面，无知无觉众生并非没有救赎的时刻，因为台风来了！“松鼠”和“岛屿”暗示了沉溺于“海”中的人们可以抓取的希望和生命力，而这救赎在诗人看来是如此悲壮，浪漫主义的歌者吟咏道，“居无定所反而无所畏惧”，一无所有时才能现出真身。

诗人的创作仿佛是需要解密的符码，而一旦洞悉其意图，则会惊叹于这首诗是如何借比喻和象征的个性化表达去成功洞穿他者，此处的他者不仅指涉阅读者个体，还包含时代的隐秘沉疴。他的写作不是局限于狭小心灵的诉说，而是带有社会思考的宏达架构，能够在事物的表象里看见深度，庸常中发现哲思。

排行榜

伟大的灵魂

才配得上时代的杰作

当再次确认是神迹的眷顾

连白昼都叹服自己的胸襟：

把对手的恨

发展出深刻的爱

冶炼为没有任何解药的流行病

长期占领娱乐排行榜的心扉

确实，黑暗

人类从未亏待过她

像被父亲宠坏的小女儿

不时从魔盒里跳出来

祝福颗粒无收窒息的偏头痛

一堆肺结核的乌云，经过阳光

层层检验的手，盖章合格

顺利出炉

凭什么？

炫耀，炫耀，炫耀

不！是储备了无数刀锋的黄金的实力

2021.5.13深圳

导读：人类的历史，从来就是正典与负典同时存在的历史，负典从未消失过，它们隐藏在日常的皮肤之下，与光明气息互通，甚至完成转换。这仿佛是某种道家思想，埋藏在诗人的脑海中，在被他掺杂了情绪和对现代社会的理性观察之后，熔炼为一炉词句组成的痛惜。“把对手的恨，发展出深刻的爱”，这句其实道出了一种宇宙的玄机，事物相生，若是没有对手的存在又如何确证自身？而与对手之间的关系，是不能停留在“恨”与“对抗”中的，诗人用一个词写下了自己对敌对关系的理解，那就是“爱”，但是，这种爱不是主体真正释放的真心，而只是对客观关系用人类语言所能企及的阐释能力去进行的概括，正如诗人接下来所描绘的那样，那只是“没有任何解药的流行病”，你只能如此，也必须臣服。

人类对待“黑暗”的态度是微妙的，虽然向往光明，却将黑暗如“小女儿”般宠坏。更可怕的是，如果与名利相结合，谁又能理直气壮地指责黑暗？这个世界并不缺少指鹿为马黑白颠倒。疾病，是诗人对这一现象的概括，这是“流行病”，是“肺结核”，是漂浮在尘世的乌云，且没有任何藏匿与淡化的企图，它们炫耀着从阳光下走过，仿佛是白昼在展示自己的胸襟。如果像跳水般投入诗人用词语建造的海洋，就会在这些真相里惊颤至不能呼吸。实际上，诗人心中的真相，亦或只是解读者的自由解说，这两者都已经不再重要，诗歌啊，它总是魅惑而危险，引诱着人类暴露内心的隐秘花园。

应许之地

我惊讶于那些小动物，

听得懂我们说话。她说，她们懂的。但有时故意装作听不懂，

当你不合她们的心意时。

她绘声绘色比划着，尽力让我明白，仿佛我来自外星球。

她继续道，这些动物既相似

又截然不同。臂如同样是你跨入家门

狗的反应是立刻扑上来，摇头乞尾跳跃着向你示爱，告诉你，“你是我的唯一，不能抛弃我”。

而猫则完全相反，安静得像表演的女王，穿过锈迹斑斑的岁月检阅你的凯旋。你得致敬搂抱抚慰，将脸贴在她的胸口。领悟“我是你的唯一”。

当然，屈服温暖的她很快会反哺，投入你的怀抱。

我从未伺服过宠物，对她们一无所知。

难道她们也是我们的婴儿，

需要在旷野淬火，然后用熟悉的天使的摇篮领回家中锻造。

如果永恒的里程碑，是爱。那么是否可以说，她们都读过圣经，接受过真挚情感的教育。

因而用如炬的眼睛驱策我们长大。

斩断崭新的雨水和雾的铁钉

汇聚在上帝的应许之地歌唱。

2021.6.9深圳

导读：读完这首诗，我总是不断地想起米兰·昆德拉在《生命所不能承受之轻》中所描述的场景：特蕾莎轻轻抚摸着宠物狗卡列宁的头，而卡列宁已身患绝症，正在平静里慢慢走向死亡。写到此处的昆德拉，正如读完此诗的我一般，不由自主联想到人类文化史的另一个坐标，尼采。1889年，尼采从都灵的小酒馆里走出，看见马夫正在鞭打一匹马，于是痛苦的尼采扑向被鞭打的马，抱着马儿哭泣。正是在这一刻，尼采与人类彻底决裂，他的精神崩溃了。喜欢讲述这个故事的，还有写下《罪与罚》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尼采、昆德拉、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有写下此诗的诗人，似乎归属于同一个精神的谱系，他们都以敏感的心灵发现了这一点：不论猫狗，亦或是其他动物，她们似乎天然地拥有爱与安宁这份来自神祇世界的能力，恰好是创造了文明的物种——人类，与某种纽带断绝了。一面是为人类怅惘与哀悼，另一面则是为动物而心生柔软，谁能说她们的存在不是对我们的救赎呢？也许拥抱她们的那一刻，正是在打开通往应许之地的时间之门。

值得注意的是，诗人似乎从不吝于向读者展示他所能够创造的多重解读空间，这一线索就在“她”与“她们”。这应该是双层的故事，小动物向人类展示爱意，而诗人也发现了生活中爱的教化者，她与她们引领人类走向柔和、温暖、安然以及自省，正如这首诗一般，惬意微笑之后是静静的深思。

逃离故乡的弓崩断了栖息地最后的琴弦

一开始好奇，象群军团先遣小分队脚步的鼓声

如此激越，轻松揭开长征的序章

一路北上，没有遭遇任何抵抗

因为有眼睛的心灵探测仪作为保护

拆除了玉米手榴弹和甘蔗机关枪的伪装

好运有，但好运不可能一直都伴随

指挥官的聪明伶俐对命运危险的驾驭

产生了不可拒绝的怀疑

于是，我们从未预测的一幕发生了

全体偃旗息鼓，安寨扎营

仿佛重回和平年代

这就是动物与人类的区别

我们的宣传引擎一旦启动

即使错误也不得悬崖勒马

我们没有设置良心自动纠错制度

战场改为乐园的好处是

象鼻的竖琴，象牙的镲

经过平原和湖泊双簧管的演绎

共同丰沛了幸福乌托邦的交响曲

他们的软弱令我们感动与责备

不能割裂血肉相连的生命

不能切断灵魂和上帝与生俱来的脐带

呜咽的风的大提琴加入了旷古的荒凉

但我们已经停不下来

需要有一个主宰的警察维持队列

把机器拉回到秩序中圈养起来

让它们发光发热焕发生气

不该有过渡。接着会有大部队逃亡

与马，驴，骡子，牛，羊羔

共同编织锁链的屏障

保卫自己新洞穴

他们的豁口难道不是未来我们的豁口

作为划地为牢的收尾

逃离故乡的弓崩断了栖息地最后的琴弦

死神想不到，这次他也要一起陪葬

同归于尽，一个都不能少。

2021.6.10清晨寓所

导读：我不知该如何形容它，叙事诗还是散文诗，亦或只是带着诗歌的假面，这些盛放的有关生命的感慨，不需要更多深奥的语言。我也许能够猜测到，诗人为何忽然摘下了面具，急切地望着你，絮絮诉说。这是一首与现实事件紧密相连的诗歌，更有可能是我过分的联想，也许诗人睡眼朦胧在六月的清晨，边吃早餐边浏览新闻，于是与流浪了快一年的云南亚洲象相遇，大象撞进了诗人心里，在这清晨的此时此刻，诗人发现了人类所长久丧失的，却依然保留在大象身上的神性——“他们的软弱”。是的，正是软弱，让人类依然保有那根脐带。但人间是多么吊诡啊，福柯也在叹息，“地狱是由那些坚信发现了天堂的人们所制造”，这也许正是现代性的前进主义无法停歇的原因之一，也是诗人发出示警的缘由，“我们已经停不下来”，人类的未来是如此的令人忧虑，而我不得不继续复述先贤的感受，全球化时代并没有终结人类的痛苦，而是制造了新的忧虑，且“无人能逃”！也许人类需要的不是神启的降临，而只是，回到最初的时刻，回到陈旧的古朴的理念中去，去拥有停止的能力，否则，就会迎来隐喻性的毁灭，正像当下的新冠肺炎一般，将世界强行按下暂停键。

拔河赛

肉体少壮派在运动场上挥汗如雨

矫健出令对手嫉妒的肌肉

设计一场拔河赛

弥漫激荡的自信

而灵魂元老院正携带拐杖

慢吞吞往云端攀援

似乎要把此刻平定为池塘

“越往后比的是轻盈”

跃动的鱼仿佛胜券在握

肉体与灵魂的界限变幻莫测

松开绳索胳膊的

可能是磨砺天空的黑天鹅

也可能是时间的懈怠和绝望

2021.6.18公园散步草就

导读：诗人的敏感性就在于，他总是能够在寻常之事中发现真理，也就是说，世界并非平面展开于他的眼前，而是在历史和人类本质的维度进行纵深的立体式呈现。诗人的创作便沿着肉体/灵魂二元结构的双向运动探索人类生存的隐秘：一方面是肉身的逐渐衰朽，另一方面是灵魂的日渐厚重。这类生命领悟看起来过于庸常，诗人也无意停留于此，于是他发现了肉体与灵魂所共处的时刻，以及人类之间较量的诀窍——“越往后比的是轻盈”，而这诀窍是不稳固的，胜利的可能也只是“仿佛”而已，诗人仍旧没有停驻，而是继续向着某种“真理”靠近，直到他发现了人类心灵在肉体与灵魂之间所扮演的角色，但他依然以藏匿式的笔触去描绘激发心灵变换的事物，或许是“黑天鹅”，亦或许是“时间”，这两者使心灵松弛了下来，继而松开了争夺的绳索，此时，游戏便结束了。

诗歌以层层渐进的方式去接近，也许更准确的说，是去召唤出那个人类世代重复的真相。这首诗最引人注意，同时也最不易被发现的是诗人无处不在的眼睛，“看”这一动作被他发挥到了极致，由目之所及的场景——“拔河赛”，“肌肉”和激荡的“自信”，到头脑的延伸——“灵魂”与“胜券在握”，最后到心灵的感触——“松开”，一切皆归于平静。诗人动用全部感官去观看了世界，才形成如此立体交叉式的人生描摹。这首诗也同时体现了诗人诗歌写作的一大特征：眼睛、头脑与心灵，向诗歌奉献了全部的自己。

着迷虚无的惊雷开花

美得心疼的虚弱

在祛魅的易燃的缺陷中

毁灭

着迷虚无的惊雷开花

死亡奢靡的新娘

以孤注一掷的伤口

诱惑肝肠寸断的爱情永生

囚徒，从没有对峙的位置

不能问，天才，为什么非要俘虏我

不能让上帝答，因为肆无忌惮残废的世界

2021.6.18清晨寓所

导读：暗黑的文风中是娇柔的美艳，残忍的笑容下又带有些许温柔，在末世废土般的意象场景里，依稀能够辨识出诗人意欲表达的强韧，但在这一首诗中，可以清晰地看见诗人的笔触发生了某种转换，他在不同温度的词汇间自由腾挪，以“虚弱”“虚无”“死亡”“伤口”等苦痛去装饰世界的另一面——“美”“花”“新娘”“爱情”等美好之物，黑暗与光明，死亡与永生，这一切如诗人的喟叹：多么令人“着迷”而又“肝肠寸断”！这也许正是这首诗歌令人迷恋之处，视觉、听觉被毫无保留的开启，意象与感受之间充溢着张力。惊雷凝聚一瞬的能量，光辉灿烂，夺目艳丽，但又如此短暂，正如这能量的爆发震天撼地可是又全无意义，诗人给出了自己的理解，恰好是，这无意义的美开启了审美体验。不仅如此，诗人暗示着另一种有关美的秘密：强大的美总是与它的反面相连，若是从短暂、灰败、毁灭、虚无中生长出来，“美”便拥有了超越性的力量，这恰恰是康德所理解的“美”与“崇高”的诞生，至暗之处尤有神性的光明。

诗人的写作在笔端流露的现代性姿态让人着迷，这首诗歌展现了别样的时间意识，“不能让上帝答”，中世纪的宗教式的时间已经结束了，线性矢量运行的现代性时间让世界逐渐衰朽，这是卡林内斯库所理解的现代性的颓废。诗人并没有在颓废中消沉，而是展现出了抵抗的姿态，寻找着出路。救赎在哪里呢？天才还是这世界？

夏天的精神病

夏天的精神病以墙体渗出泪痕为形式

呈现它的不可控性。

“我已忍无可忍，我已不是我自己”

我们何时成为过自己呢？

是决定了自己的出生？还是抱着砒霜的羽翼展示了死亡的纯银。

抑或路口的一次小小转折曾听命于我们心律不齐的暴动。

习惯放弃就好了，你将得到神助。

臂如天空的闪电会被定义为自虐的电击疗法，安抚多动症的情欲。

再臂如讨伐枝叶的斧子，可以包装成排队的年轻冰淇淋口琴手的预备役。

唯一应该拒绝的：不能承认策划了一起暴风雨的音乐会。

因为一旦被认定为悲剧的工伤事故

程序化的媒体医院将要求你

在各种样式的鉴定书上签字，配合

鲜红的手印

鞠躬

完美的世界。

“一尊普通的遗像”。

将夏天的表演模仿得惟妙惟肖。

2021.7.4凌晨寓所

导读：诗歌总是会吐露世界的真相。诗人的愤懑如地火般悄然滋长，在牙缝里面挤出嘶哑的属于人类的焦灼，他反问：“我们何时成为过自己呢？”出生和死亡都不由我们控制，即便不谈生死，还有命运将人类钳制。这一观察解构了笛卡尔人类中心主义那万分膨胀的属于人类的权力，因为正如诗人所言，细查之下，原来人类是永恒的置身牢狱。对于不能自主的人生，人们只得接受和美化那些人们无力抗衡的要素，我猜，这首诗的前半部分沿袭了《着迷虚无的惊雷之花》中的思想脉络，在黑暗中发现美，在愤懑里寻觅突围。

朱涛的诗歌还有另一种特异性，他并没有遵循诗歌抒情言志的庸常传统，而是宛如带上了冷峻的假面，将情绪深深隐藏在对情境和物事的吟咏里，让诗歌的解读获得了情感解码的意趣，也就是说，他的诗情并非直白外露，而是腾挪间用标点与文字组合搭配，悄然流露一丝情绪的痕迹去逗弄读者，让读者顺着文字的场景攀爬，最终抵达一个对于宰制生命的力量无力抗衡却又充满了嘲讽性和抗争性的根据地，也许这是诗人，更是人类，最宝贵的尊严。

海的夜宴

海的夜宴

不如说是鱼的盛宴

她们穿上波浪的鳞片

窸窣如蛇之舞女

把羊群的白日梦陡峭出孔雀蓝的深夜

让吐出骨头的嘴自以为叮当作响的漏洞

一直会将垄断的舌头领回去灌溉

壮阔雪藏的虔诚的血腥味

受惠于失踪的船

眼睛的塔顶作业工

排列出秩序井然的鱼刺骨

推迟挖掘朝圣的眼泪

但这并非为吸引猫的大学生

报复幼稚的思考方式

而是祝福前赴后继雕刻成侏儒的英雄

把鸵鸟的脚手架托举到更高的天空上

如伟大的艺术品，一个上帝

展示它的巫术和石榴裙的林荫大道

2021.7.16昆明旅途

导读：欲扬先抑为一种写法，欲抑先扬、婉转回环亦是一种写法，不论哪种方式，诗歌吸引人之处在于对比所生成的张力，以及张力下心绪的起伏涟漪。例如这首《海的盛宴》，起始便是一个充满反讽意味的对比，“海的盛宴”四字所构成的意象浪漫、开阔又清新，但诗人朱涛绝不会使自己沉醉于风景的表面属性，于是下一句便揭示了真相：海的盛宴本质是鱼的盛宴，揭破了真相的诗人让接下来的意象妖冶了起来，她们起舞，如“蛇之舞女”。大海、鱼、舞女，主语指涉的对象逐渐缩小，由开阔的主体转换为被压制或被凝视的客体，仿佛在说繁盛的景色不过是谎言。那么与谎言相对应的真实是什么样子呢？诗人继续用比喻给出答案，“盛宴”不过是“羊群的白日梦”，沉醉在梦中不肯醒来的“鱼”“舞女”“羊群”，在被宰制的生命里只得认命于黑夜，可是黑夜也是虚伪的，它将自己装点为浪漫优雅的“孔雀蓝”。

诗人朱涛的这首诗充满了生命意识，甚至是集体忧患，从《诗经》起始这一感怀便在诗歌脉络里代代流传，及至五四白话诗兴起，对个体生存状态与社会环境的互动便有了更加深入的关注，《海的盛宴》是可被置于这一诗歌线索中进行观察的，但是诗人笔下的盛宴又并非诗歌写作历史的重复，他独特的诗歌风格使诗句获得了更多意蕴，作者使用了大量意象，意象的堆叠考验读者的想象力，但当想象穿透文字之时，诗歌便能触发情感，一面是诗歌中“鱼”与“羊群”的醉生梦死与麻木，另一方面是由麻木而引发的无奈和愤慨，这些复杂的情感最终落脚于“巫术”“石榴裙”与“林荫大道”，这些平淡的意象竟意外地能够承托起重叠反复的感怀，将诗歌收束在悠长的反思中。

希冀莫须有的引擎

——赠S

希冀莫须有的引擎

总会挑选不同年代的躯壳

系在志同道合的绳子上

支援繁衍纯粹的枝头

即便粉身碎骨

再次孕育出种族优异的赝品

亚当与夏娃的狂欢撑杆跳高过了毁灭的长度

保护众多毫无征兆的钨丝的降服

鉴赏虚无积压的爬行物

意外使我们冲出堤坝

这褒奖的乐园祝贺肉体囚徒的解放

但也无时不刻挑战断代史的人生

不能寂寞

不能生病

不能泄气

更不敢摸索意义洪荒的慌乱

偏航严重的路线图

唯一看得见的准星

模拟飞蛾

以火焰的钟鸣扼住岁月傲慢的咽喉

完成极端偏爱的黑暗单相思

导读：如果这是在写爱，那定是绝望而浓烈的爱意。是“意外”“偏航”式的“飞蛾”扑火，是“火焰”一般极端与浓烈的“单相思”。事实是，爱的故事在人类历史上发生过千万次，诗人沉浸于爱的同时又能从个体感受中脱离，以无限的时间维度为观察视角审视爱之宏阔，以及爱的重复。正如诗人所言，“总会挑选不同年代的躯壳”，“再次孕育出种族优异的赝品”，生生死死，明明灭灭，肉身在时间轮回中流转，某种传统也一同死灭又复生。

但不要被爱情隐喻所诱骗，这首诗绝不是在谈论小情小爱，而是人类集体的出路。在诗人的观察中，世界似乎陷入了某种历史循环，“赝品”不断自我复制，人类的心灵只能投身于虚无。米兰·昆德拉说：“历史不再像是冒险者的火车；历史是不具个人性、无法操纵、无法计算、无法理解的——而且无人能逃避。”历史早已脱离了人类的控制，你永远无法知晓滚滚车轮是将要前往光明还是黑暗，这也许就是诗人诗句中所流泻出的悲观的来源，正如你不知这“冲出堤坝”带来的是真正的“解放”，还是飞蛾扑火般的毁灭。诗人以力重千钧的意象结束了诗歌徘徊的舞步，象征终结的“钟鸣”仿佛带着地狱的烈焰，“岁月”——时间已经到达终点。“单相思”，更准确地说，是一意孤行的心，要将我以及人类带向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