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匡河到天鹅湖（外二首）

陈巨飞

(资料图)

秋风在渡我，也在渡燕子、梅树和顽石。

万物皆可被说服，成为合作的一部分，

万物在运动中取消偏见。

春天被匡河点亮的人，秋天的夕阳

照在他的脸上。哦，他的脸，

和天鹅湖的湖面一样宁静。

想独处，就给他一片香樟树林——

香樟果子落满一地，踩上去，有隐隐的雷声。

他不必爬到香樟的顶端，就可以

接受秋风的教育。

想群聚，就给他一条隧道，

穿过天鹅湖的湖底，与湖面的秋风再次相遇。

等待戈多

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

雨将从故乡匡冲，

落到午后打盹的工位上。

我为什么，要做一个被放逐的人呢？

写字楼里，

我等待吐去嘴里的沙子。

晚上八点，

外省的快递员回到出租房，体内的马

从红色工作服内冲出。

厨房里的莴苣等待菜刀的锋刃——

它所热爱的冒险游戏，

是在生活的铁锅里翻滚。

请告诉乌鸫和麻雀：举着火把，

就容易找到走失的山寺。

藏着心机，

可以到星巴克谈一笔生意。

如果坐马车去芍药居，

送信的人，就不会消失于地铁。

爬山虎酒吧

我们谈论湖水，短暂的和永恒的，

在一块表壳里相遇。

柳树有低垂的针尖，蔷薇

不谙世事。它开到门边，

让彼此琢磨的人，有点偏离。

而白鹭用一只脚保持警惕。

此时，云正在涌来——

仿佛与会的人，还有一半在路上。

另一半在花海里学会隐身。

有人在翻一本旧书，

德文版，《存在与时间》。

细碎的雨点尝试翻译它。

麻雀从不空谈，蛞蝓

拖着长长的疑问。

时光的滴答声中，它们，转世为我们。

这使辩论成为可能——

在夜晚，来不及发呆的樟树，

会变成一盏灯。

陈巨飞，1982年生，现居安徽肥东。先后参加第八次全国青创会、《诗刊》社第34届青春诗会。先后获得李杜诗歌奖、中国青年诗人奖、十月诗歌奖。著有诗集《清风起》《湖水》和英文诗集《夜游》。

苍山（外一首）

吴素贞

最老的人都躺在苍山，最好的

棺木都长在苍山，最高的碑

都立在苍山

苍山和村子一样老

上苍山的人都要自己去看一遍风水

就像奶奶那年，她扶着苍山一直找

最后找到朝阳，坡下有池塘

池塘边有一片梨树林的地方

然后坐下来。苍山仿佛巨大的怀抱

奶奶瘦小的身体一点点沉入

山下的村子

也跟着一点点抖动……

父亲背着奶奶缓缓下山

——多少年，我跟着父亲上苍山

下苍山。只有我知道，一个孤儿

多么希望

再次从苍山上背下自己的母亲

哑巴婶

扛着锄头飞过山头，一年有

四百天。最早的蕨菜返青，勤劳的人

挖下它喂猪。蝴蝶

会爱上她的语言。她从不吭声

晨昏线掠过，她在烈日下，雪地里

坟头上

她在埋韭菜头的时候

一头栽进地里，韭菜花掩埋她

白花在溪边摇曳。第四百天的荒地里

长出一棵榉木，一张稀疏的脸。草地

嗖嗖作响，这悲哀的声音

到了一群蜜蜂身上，它们会爱上她的语言

那个疲惫的勤劳的人

活着的时候把一天掰成两天用

吴素贞，1981 年生于江西金溪。参加《诗刊》社第35届青春诗会；获“2019江西年度诗人奖”“江西省第六届谷雨文学奖”。组诗见《诗刊》《十月》《草堂》《扬子江》《山花》等刊。著有个人诗集《未完的旅途》《见蝴蝶》《养一只虎》，英译集《吴素贞的诗》。

大雪·枫叶（外一首）

迟顿

北京的雪偶尔也会下在多伦多

但香山的枫叶独具汉语特点

你是漂泊异乡的一枚，脉络中

有唐诗河山的布局，学贯中西的气象

我是晋人。骨子里多梯田，沟壑

嗓子里多风沙，因此

我的诗歌粗砺，这一点不像老乡王维

不像你

但明月还是一致的

说到乡愁，你可约汉姓枫叶三两枚

温酒，煮茶，吟诗作赋

可在大洋彼岸，遥望长安

烹小鲜

大雪·行路难

所以，每条路都可以是蜀道

要慢行，留白，用浪漫主义

我天生特立独行

受复杂的人间气候影响，性格中

既有桀骜不驯的纹理，也有

丝绸般的柔软

大雪茫茫，所有遇见

都如一章世间书

你是我摘出的一个金句

所以你冷，我愿赠你《将进酒》

如果，你摔倒

我会为你诵读一遍

《猛回头》或《醒世录》

迟顿，本名李瑞林，1978年生于山西平遥。作品见《星星》《诗潮》《草原》《山西文学》《阳光》以及台湾《葡萄园》诗刊等各种报刊及微平台。作品入选《2021中国年度诗歌》《2021中国诗歌年选》《中国诗歌》等。

摆手舞（外一首）

冉小江

现在，我感觉光都是多余的

感觉身上的热，发丛里跑出来的汗珠

都偏向一个方向，都是合节拍的脚步

脚后跟像燃烧的云朵，连大地都让出了位置

夜色走向天边，星星围坐在群山之巅

连蓝颜色的裙摆，和阿姐身上的板栗香

在柏香树下的摆手舞，围拢又分开

银饰发出声响，篝火收起了衣角

记事

由远方传来的消息结满籽，它们像棉花爆珠

从山下一直到山上，浅浅白白的颜色

赶羊的梯玛，要将这样的祝福带到村子里

他们结成干净的河流，把谷垛挂在三月

砍伐也不允许，谷草结成告示

警惕着众人，不能违背长得好的树

也不能违背长得矮的庄稼

冉小江，土家族，1982年生于贵州凤冈。作品散见于《诗刊》《人民文学》《十月》《中国作家》《民族文学》《文艺报》《作家文摘》《山花》《星星》《扬子江》《诗歌月刊》等。出版诗集《当春天再次来临》。

草原饮酒（外一首）

蔡淼

烈火灼烧的液体在体内喷薄

草甸通往生命的源头

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人

认领酒水这唯一的方言

在月光下，万物和世界平行

陌生发酵成为一种熟悉

我们躺倒在草原的腹地

体内长出的草和后背压着的草

相互接纳，恍惚之间是马粪和

一头低头啜泣的牦牛结束了宴饮

我们经过的草原，一些事物被重新命名

袒露了一夜的内伤，赶紧用衣物裹紧

天亮了，我们各自散去，谁也不认识谁

只有散落的酒壶继续守着那些秘密

——带着一些星光，潮湿，和寒冷

博格达

仰望，高空凝固的冰，摇响了生命的律动

大地的胎盘

借助冰焰，见证了泯灭和重生的灯盏

博格达，正是你高贵的灵魂

让慈悲与山水相随

滋养了半腰的天山天池

也传授了诸神给予人间的智慧

孕育了新疆人的豪迈与乐观

低头，脚下的曙光

让万物的密语，唤醒了生命之光

那是属于你的黄金时代，成为梦境

永远照耀在新疆

蔡淼，1993年生于陕西安康。作品散见于《诗刊》《十月》《诗选刊》《星星》《扬子江诗刊》等，著有诗集《青春二十年》《塞上风》等。

黄昏（外二首）

李东

太阳越过几棵枯树，缓慢靠近

远处的楼顶。天空向西倾斜

落日浑圆，点燃一些云彩

也给大地披上金色薄纱

电杆之间，天空画下两条平行线

试图阻止落日西沉，留住瑰丽之城

几只歇在电线上的鸟儿，黄昏中的死结

也无法拴住太阳的余晖

天空向西倒下去，暮色就要升起

异响

流水在一堵墙的内部自上而下

缓急无序，响声捉摸不定

一颗心便悬着，仿佛下一刻就会

流到体内，带走一些尚未理清的思绪

像树木的节外生枝，这些异响

总在夜晚来访。呜咽的风声

尖锐的汽笛，擅自闯入我的浅睡眠

或者掉落的枕边书砸醒梦境

像体内反对的声音，冲破戒备之心

让积聚的火焰不合时宜喷薄而出

或者，让潜伏的小兽突然嘶鸣

像突兀的音符，跃动在

生活的五线谱上，溅起时光微澜

熬夜记

夜色越来越深，最后一丝喧闹

停留在街头以远。偶尔有车辆驶过

如滚雷驰过，留下闪电的背影

独坐深夜的人，在巨大黑洞里

寻找命运的出口

打翻生活的五味瓶，揉碎回忆

给遗憾过往，虚构一个新的结局

或者，将生活片段重新组装

让所有的相遇都留下美好故事

稿纸空白，夜色苍茫

容得下一个人天马行空的想象

在深夜，照亮房间的不是灯盏

是思考者闪现的灵魂之光

有一些透过窗户，让大地渐渐明亮

李东，陕西洋县人，现居西安。曾获中国青年诗人新锐奖、陕西青年诗人奖等。作品见《诗刊》《中国作家》《文艺报》等多家报刊。著有诗集《时间迷津》，文化访谈录《思想之魅》。

三月初（外一首）

羽微微

三月初。天亮了

美好的事物，仍然不知道自己美好

小雨下个不停。檐角下的蜘蛛网

粘上了细水珠

小鸟飞去，随它飞去，白云飞去

随它飞去

小野花，带回家

此时此地很好。

三月刚刚开始，湖上就现了水纹

小男孩，两手放在兜里

有一颗小石子，他刚刚扔了出去

万物生

轻盈的事物总在拖动沉重的

正如灵魂拖着肉体

白云拖着群山

人要稳住脚步，才能不被回忆拖走

儿童笑着

小小的身子

裏着时间的蜜糖

光令万物生长啊

但光是如此的轻

令树木长出重重阴影

也长出累累果实

羽微微，本名余春红，生于广东茂名，现居广西梧州。曾获人民文学奖，诗选刊先锋诗歌奖。出版诗集《约等于蓝》及《深蓝》。

阿西里西的风（外二首）

张琨

不知是风在吹动风车

还是风车吹动了花海

阿西里西掀起紫色的浪

每块韭菜花田

都有一尊挺拔的神

守护着游泳的羊

牧羊的彝人，蹲在自己衣服里

从身体里掏出月牙形装酒的皮囊

瓶口呼呼作响

仿佛要把所有的风

和月亮

收进他的皮囊

春天的味道

邻居向我借柴米油盐

阳光向我借一层雪

而我有的，是满园的风，心里的诗

和眼中的月

还有后院那一畦花田

萌动的种子

一转身

就开成了花海

这个温暖的午后

采花的姑娘提着花篮

从门前款款走过

我俯下身

随便捧起一抷土

掌心里都是春天的味道

花种的秘密

我从古老的陶罐里摸出

古老的种子

不知禁锢了多少

光阴

终于在这个春天，绽放

那一朵朵花在春光里摇曳着

说出多年以前的秘密

张琨，在贵州地质队工作，有长篇纪实文学出版，在省级刊物上发表过散文、诗歌。

如果遇见，请您告诉他（外一首）

尹文静

“如果你见到雅各，告诉他我是他儿子。”

罗伯特.勃莱在诗集《对驴耳诉说》的诗语。

让我想起我小学的启蒙老师。

如果你见到他，

我的小学一年级至二年级的老师。

那个始终年轻并帅气着的父亲，

请告诉他，我。

正在思念。

没有天际的星，

我是儿子真实的，此刻。

归途中的种种呈现，

在神奇的树林后面，我看见。

一个父亲，正意气风发的牵着我的手，

风一般穿过的小树林。

您正在，此刻。

一个避风的山冈，月光泼洒如银。

一片小树林的思念。

儿子亲手写的诗文，字隔万里。

在辽远的，此刻。

草别语，风也勿扰。

让我自言自语，像那海浪的拍打。

让阳光的树梢随岁月流淌。

如果您遇见您。

请告诉我的小学的，亲手帮我系上红领巾的老师。

那个整整十八年我不敢触碰的两个字。

我是他儿子，

耳对驴诉说。

一颗悬空的糖

如同弗吉尼亚.伍尔夫的，

始终在海浪中不灭的灯塔。

却始终未成行的，到灯塔去的旅程。

海浪与礁石的秘密，

藏在互不交换的契约。

窗口。时光流逝。灯塔。

今夜悬空的糖。以及，

明塔被海浪卷走的胸针。

拉姆齐夫人。一生未了的，柔软和温暖。

拉姆齐，一个哲学家固守的灯塔。

男人的职责和使命。或，从不喊出的伤，和痛。

今夜的糖。

从鲁院学员楼的顶端，

往下。

在笑与歌的光束里，

迷茫但，穿越。

甜的。味蕾的敏锐。

以急遽的加速度，

坠落。

“可是我在波涛汹涌的海底，被更幽深的漩涡吞没。”

拉姆齐到灯塔去的启程，桅杆的涨落。

盘旋心底的，擦不去的温和低吟。

波涛与漩涡的和解。

是今夜，终究闹腾的糖。

尹文静，彝族，云南马龙人。出版散文集《在路上》、诗集《时光隧道》。有诗歌、散文、小说、评论等在《诗刊》《民族文学》《大家》《解放军报》《人民公安报》等报刊杂志刊发。

北空（外一首）

阳君

这是大西北的天空

那天早晨

大雪把送行队伍的灯束

打碎尽入地盘

如五孔之埙奏响离歌

山河草木之心

在一方深土下变暖

新开的墓穴里有

一拳心厚的雪

乡野缟素

百草戴霜

人们观望这一入口

气沉丹田自然

清风明月转眼

细软阳光堕入

七星七子消隐

当天地间拱起了一丘

阳光的色彩铺开在

北国的雪野上

家园

这个家族

用了风化石或青石料

或者用了高大的白玉石

用了田野和风水

门楼低于房脊

星光高于草木

青烟自大地升腾

文昌位背靠焉之

大风伴着高脉

手掌上落满春秋

天地不管如何缩小

村落如何翻滚

刻碑的阵痛和祥瑞

只有碑上的名字

尊讳陈金玉懂得

天翁杨天贵懂得

还有她和他的一脉相承

阳君，甘肃山丹县人，张掖市诗歌学会会长。作品发表在《诗刊》《星星》《光明网》《凤凰网》等纸刊及网刊。获得“孔繁森文学奖”等奖项。主编出版“诗人地理”文集。

风（外一首）

浩斯宝力高

风

有着云的形态

游荡在广阔天空的

最自由的艺术家

它的梦是无色的

风

有着岩石的痕迹

通向星球深处的

最锋利的匕首

它的愿望是无痕

风

有着季节的变幻

通晓宇宙游戏的

最厉害的魔术师

它的魔力是无边的

风

有着心的形状

容下天之广阔的

最大的野心

它的幸福是无形的

涤

风之手

洗涤着云的纹

把图案贴在天空上

鬓之发

洗涤着心中的忧愁

把忧思留在了镜子里

雨的味

洗涤着花的尘

把空洞还给天空

思之绪

洗涤幸福的窗

把恐惧融在黑暗中

诗之韵

洗涤生锈的音符

妙音圣母在纸上微笑

时之垢

洗涤我的心

把我的体葬入大地

浩斯宝力高，蒙古族，内蒙古人。获内蒙古第十一届、第十三届文学“索龙嘎”奖、《花的原野》年度奖。著有诗歌集《大水之声》（蒙译汉）、《候鸟，在我心里过冬》《秋之锈》《诺图嘎》，散文集《诺图嘎》。

去爱那美妙的事物（外一首）

鲍秋菊

我希望，我是完整地接近大自然

堤坝、堤坝上的蜜蜂、蝴蝶

太阳鸟、食蜜鸟、秀眼鸟

它们蜷缩一团，沉浸其中，传粉

为木棉、兰草、牵牛花、大理菊

搭建漏光漏风漏颜色的房子

我双腿亏欠这些，慢跑过它们

如无形的波浪，年复一年穿过

在冷水小镇，我无法继续向你描述

花草、昆虫及我写诗时的偏执与狭小

季节轮换，大地惯性地胖与瘦

垂感的骨头，过气、丰满的生活

在宇宙，在我们中间

能看见新鲜的光点在飘浮

堤坝深处，抵达聚焦的尽头，黑色的夜

一点点触碰转瞬即逝的美妙之物

刘禹锡雕像前

那是满满的湖水，船在湖面上行走

我没有来过常德，像是经历过常德

这湖的静，像是风吹过我，又吹过这里的秋景

刘禹锡的雕像前，他们轮换拍照

现实世界的人，总有幸福的眼泪和跋涉的生活，隐藏在笑容后面

你看，柳叶在湖面上，柳叶在湖中心

他在这朗州远眺的眼神，爱抚一切成熟的果实，盛开的花朵

我踱步在雕像和湖的栅栏处，凝望

柳叶湖的湖水，把诗人的秋词从岸那边送到岸这边来

鲍秋菊，湖北钟祥人。作品散见《诗刊》《星星》《绿风》《长江文艺》《草堂》等，著有诗集《身体里的月光》。